四月裏的往事散文

（一）暮春裏的穀雨

對二十四節氣，我是再熟悉不過的。年少時，每逢年底，母親買年畫時總是再另外花上五分錢買一張節氣表，過年時和年畫一起貼到牆上。節氣表除上方有一半是色彩豔麗的花鳥畫外，下半部分就是一些數字。與數字對應的一年之中的二十四個節氣，總是被用紅色格外的標註，底下還綴有節氣的名稱。有的甚至還把《二十四節氣歌》一塊印在節氣表上。因了那些紅色的數字和朗朗上口的節氣歌，二十四節氣便在我幼小的心裏紮下了根。

穀雨前後，種瓜點豆。不待穀雨到來，母親便將黑色的絲瓜種子和白色的南瓜種子用温水浸泡半天，然後便把它們撈出放在碗裏，上邊蓋一層濕潤的棉布，放置在灶台最裏邊的角上，用灶台上的餘温温暖着碗裏的種子。幾天後，碗裏的種子就生根、發芽了，一粒粒種子猶如一個個頑皮的孩子，淘氣地將帽子扣在頭上。印象裏，南瓜總是比絲瓜率先發芽，等絲瓜開始有根鬚從瓜種子裏冒出來時，南瓜種子有的已將小帽子扔掉了，張着兩瓣温潤的綠脣在那裏淺笑低語。此時，母親便將南瓜種子小心翼翼地揀出放到另外一個碗裏。之後，便拿上瓜鏟來到院中的菜地裏，將它們逐一埋在喧乎乎的泥土中。末了，再在上面橫七豎八地放上幾根樹枝子，為的是剛露頭的瓜苗不被專門啄食青芽的雞們擰去。幾天的光景裏，南瓜苗就長得碗口大小了，肥厚的瓜葉從樹枝子裏探出頭來，樂滋滋地享受着暮春裏的陽光雨露。而此時的絲瓜種子也已經冒出了半拃高的青芽，青翠的嫩苗將碗中的`棉布頂得老高。它們的去處，便是牆根下或籬笆旁。

淅淅瀝瀝的春雨中，崖頭上那一叢叢的香椿樹上長出了一個個拳頭大小的芽包，絲絲縷縷的清香之氣便不斷地從崖頭上飄散過來。放學後回家的我，搬來一個方凳子，踮着腳站在上邊掰着那些毛茸茸、軟乎乎的香椿芽。可能是母親怕我收不住手把香椿芽全掰了，也可能是母親怕我從凳子上摔下來，反正每當我掰香椿芽時，母親總是在一旁看着我。紅褐色的香椿芽經清涼的井水一衝，泛着明晃晃的光暈，看着就忍不住想咬它一口嚐嚐。母親先是在洗淨的香椿芽上撒上一層細鹽，然後再把平時捨不得吃的白麪舀出那麼一小碗和成麪糊，之後把香椿芽放在裏邊打一個滾，撈出後放在燒熱的油鍋裏，隨着刺啦一聲響，一股濃郁的香味便從鍋內騰起直撲鼻孔而來。一會的功夫，一小盤焦黃的香椿面魚便做好了。吃着那噴香的面魚，我竟覺得穀雨時節的春天是天底下最美妙的春天。

種完棉花回來的哥、姐們可能也聞到了香椿面魚的香味，竟也四處尋找起來。母親將熥熱的乾糧端上飯桌，將醃在盆裏的香椿芽撈了出來。看着哥姐們吃得那個香勁，剛吃完香椿面魚的我，竟也禁不住用手捏起一根放進了嘴裏……

穀雨節氣裏，沒膝蓋高的綠油油的麥苗開始打苞了。漫坡遍野地給豬和兔子挖野菜的我和小夥伴們總是忍不住麥香的誘惑，偷偷地捽下一根正在打包的麥苗，飛快地剝出裏邊鮮嫩的麥穗放入嘴中咀嚼。頓時，一股淡淡的清甜和濃郁的草腥味便溢滿脣齒。

傍晚挎着菜籃子回家路過鄰居五大爺的家門口時，我和小夥伴們被他端在手裏的那個搪瓷茶缸子裏邊散發出來的陣陣香氣所吸引，便躡手躡腳地來到近前想看個究竟。五大爺一虎臉説，饞貓們，沒見過柳芽茶嗎？回家讓你娘們給鼓搗去。於是，我們便在五大爺的吆喝聲中一鬨而散了，只把一陣清亮的笑聲留給了沉浸在勞作之後暫時歇息的五大爺……

沐浴着暮春時節裏暖融融的晚風，我伸手接住一片片隨風飄落的花瓣，透過手中那奼紫嫣紅的色澤和枝頭生機蓬勃的新綠，恍惚中，我彷彿又看到了兒時穀雨時節裏所發生的一切，一股暖流瞬間湧遍全身。

（二）玉蘭朵朵開

樓下的綠化帶裏，種着幾株玉蘭花。每年的四月初，玉蘭花總是如期開放。那白玉般的花瓣，在碧藍如洗的天空下，猶如一個個冰清玉潔的仙子悄然站立於枝頭，那展向四方的花瓣，在微風中悠悠晃晃地顫動，儼然就是仙子的衣裙在隨風飄舞，陣陣清香便就一波一波地飄散開來。

我第一次見到盛開的玉蘭是在2005年的春天。那時，我陪岳父到阜外醫院做心臟搭橋手術。在就診完畢等待住院的那段時間裏，我發現就住的賓館裏一株高大的樹上長滿了茶杯一樣的花苞，花苞的外部包裹着一層棕褐色的絨毛。我當時並不知道這種樹叫玉蘭。只是每天在陪岳父外出散步或到醫院裏探問消息時，才多注意它幾眼。有時，我也會和岳父在樹下的石頭茶几、茶凳上喝喝茶、聊聊天、下下象棋。花苞一天天鼓大，但卻沒有要開的意思，直到岳父入住醫院時，那些花苞也沒有開放。因此，我不知道那褐色的絨毛裏包裹着的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容顏。

岳父住院後，當我一次次地進出醫院時，我注意到醫院的院子裏，竟也生長着一些和賓館裏一模一樣的樹，只是這些樹的樹幹更加粗壯高大，樹冠更加蓬勃茂密，擠擠挨挨的花苞更有一種恢弘磅礴之勢。

就在岳父動手術的那天上午，因受不了等待中的煎熬，我便獨自一人來到了院中。剛推開手術樓與院子連接的那扇木門，一股悠遠的清香便撲面而來。隨之，一樹如雲的花朵便燦爛於我的眼前。驟然間，我的心情豁然開朗了起來，四十多歲的我竟也孩子般地緊走幾步來到樹下，神情痴痴地舉目仰望着那一朵朵聖潔純淨的花，竟有一種驚呆了的感覺。

這是怎樣的一樹花啊，所有的花朵盡皆綻放於光禿禿的枝頭，晶瑩剔透，光澤照人。那碩大的花型宛如一隻只展翅欲飛的白鴿，優雅、靈動；又如一個個素裝淡雅的少女，翹首凝望着遠處的風景，自然、沉靜。幾株花樹相連，就構成了一片密不透風花的海洋。我禁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托起一朵盛開的玉蘭湊於鼻前，一股淡淡的清香瞬間便陶醉了我的五臟六腑。我凝神靜望着那一朵朵晶瑩皎潔、亭亭玉立的花朵，耳畔似乎有一陣陣清脆的笑聲從遠處飄來。我隨即撒手，再不敢輕易去碰觸這些可人的仙子，我怕我手上的凡俗之氣玷污了仙子那凝脂般的膚肌。

在以後的時間裏，每當我路過那一片花海，我都會駐足觀望上一段時間。一星期後，岳父終於被推出了重症監護室，轉移到了普通的病房。此時，如釋重負的我再路過花海時，心情便格外得輕鬆。然此時，玉蘭花已開始凋謝了。我悄悄地拾起一片片散落在樹下的卵圓形的花瓣，撣去上邊的塵土，輕輕撫摸着那柔柔的如碧玉般温潤的花瓣，靜靜地感悟着一個童話般的夢境。

此時，一個穿着病號服的老人來到了我的近前。他説，我觀察你好長時間了，是不是有家人在住院。我説是的，我是來陪我岳父做手術的，現在手術已經完成，老人也正在康復。老人自我介紹説他來自於勝利油田，老家是上海的。他告訴我，玉蘭花是上海市的市花，每年的清明之前，玉蘭花就盛開了。那朵朵向上的玉蘭花沐浴着春風，給人傳遞着一種蓬勃向上的開拓精神。

我很高興能在醫院這個特殊的環境裏遇到這麼一位健談的老人，我説我也來自於勝利油田的基地東營市。

老人聽後笑了，他從我手上拿起一片花瓣説，這潔白如玉的花瓣，其實是製作美食的一種極好原料。既可以做成酥炸玉蘭花片，也可以做成玉蘭蜜餞。那香甜可口的滋味，不但能消痰和氣，益肺通鼻，而且還開可以使人回憶起家鄉春天的美景。那一天，老人離開時鄭重其事地告訴我，玉蘭花代表着報恩。

聞聽此言，我驀地一驚，我暗自揣摩醫院裏為啥要種植這麼多玉蘭花，難道是敦促、提醒着人們及早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

温暖的春風吹拂着我的臉龐，我就那麼長久地靜立於小區內的玉蘭樹下，望着那傲然綻放的玉蘭花，一任思緒馳騁。驀地，我竟有一種想要落淚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