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皺紋散文
露台上的花，開了一茬，又謝了一茬，流年也在這花開花謝中順勢而淌。
歲月的印記，猶如老樹的年輪，掩蓋不住時間的侵蝕，而讓滄海桑田浸潤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愛恨情愁儼然成了生命裏不可或缺的養分，洗沐了每一個温馨的際遇。
……
大拇指撫着下顎，食指不由地在牙齒上來回的遊走，這動作，一如年輕時那般天真，仿若所有的懵懂與無知，錯落與彷徨，都藉着這牙與指的摩擦而瞬間生電，然後，靈光一現，點燃的是智慧的燈。
先生從房間踱步而來，帶着一杯香茗，戲謔着她的幾十年如一日的招牌式pose。而此刻，她含蓄地收斂起那個慣常動作，欲伸的手指在碰觸鼻翼的剎那敏感的縮了一下，轉而放在了脣間，微微地露出一抹自然恬淡的笑容，撩起女人所特有的嫵媚。於是，先生笑了，她也笑了。於是，站成一尊午後暖陽裏愛的雕塑。
關於他們的愛情，關於他們的吳儂軟語，在她的素箋裏，方可尋得影蹤。先生時常把自己比喻成剛性物體，不説愛語，不懂浪漫，着實委屈了她。她竊竊地笑，笑他自責的樣子裏，亂了方寸的可愛。她説，這樣的浪漫，只待她來欣賞，這樣的情懷，只有她能看懂。
因為愛，所以懂得，因為懂得，所以幸福。
【一】白頭的相約，沒有儀式的承諾
也許緣分的註定，就是因為沒有擦肩而過。偶然的相遇，卻從此醖釀了一場愛的花雨。
他們的相識，沒有朋友的介紹，在很自然的環節下進入狀態。先生吸引她的，不是透着帥氣的高大威猛，不是甜言蜜語的你儂我儂，而是江南小男人所特有的精緻，還有走起路來跳躍式的精氣神，以及永遠説不完的幽默笑話。她陶醉在這樣的情調裏，情不自禁走進了愛情的童話中。
在那個年代，約會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先生要為了生計而不停的勞作，她也有她的工作，所以偶爾的見面，也只是在倉促中聊慰相思之苦。先生的概念裏，婚姻應該是實實在在的關心呵護，而不是含情脈脈的耳鬢廝磨，所以，他們戀愛的過程尤其短，在還沒有搞清楚“愛”究竟是啥玩意的時候，就早早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婚禮對一個女人來説，是莊嚴而神聖的，應該是穿着潔白的婚紗，接受眾人最誠摯的祝福，然後託着愛人的手，走上紅地毯，對着至高無上的主宣誓自己的不離不棄。可是，先生的家境並不允許這樣的一場婚禮，即便是簡單的，在當時他們眼裏，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更何況，先生是個實在地為生活而精打細算的男人。
於是，免去了一切塵俗，白頭的相約，成了沒有儀式的承諾。
先生的無奈，她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放棄了一個女人夢寐以求的愛的洗禮。她笑了，始終保持着笑的姿態，為先生張羅起生活起居。無論貧窮還是富裕，始終都要不離不棄……
愛的定義，在生活的考驗中詮釋開來……
【二】美麗的嬌娘，撐起遊子的晴天
男人和女人的組合，才成了完整的人字。俗話説，男主外女主內，男人事業的成功，背後一定有女人的付出。
先生是個業務尖子，在行內一向以兢兢業業而得名。婚後的日子裏，為了給她更好的生活，先生委實下了一番功夫。在他的心目中，她願意這樣無怨無悔地跟着吃苦，是對他最大的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幸福離他們近一點，再近一點。
國外的招工啟事以及誘人的薪資，打動了先生的心，雖然有千萬個不捨，但是這能讓他離目標更近一大步，他彷徨了。美麗的嬌娘，嗷嗷待哺的兒子，還有衰老的雙親，他走了，這個家要怎麼辦？先生自詡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可此時，他卻手足無措了，機會的不容錯過，家庭的義不容辭，這個天平，已經沒有辦法再平衡了。他不知道要如何選擇，該何去何從。
她在先生焦灼的眼神中，讀懂了些許。她看着他的無奈，她看到他的煎熬。用自私一點的想法，幸福不該用金錢衡量，而是兩個相愛的人能夠天長地久的在一起。可她，選擇了先生的理想，這個早就不是婦為夫綱的年代，她依然選擇了從夫，夫為天，成全他的事業，也是她的心願。
走吧，不要有顧慮，家裏的一切，有我，孩子與父母，都是我們共同的，相信我。她從容地笑，笑得看不出半點虛假，即便是轉身那一刻，離別的疼痛止不住淚流，她也要給先生一個温暖的家的記憶，一個寬容和體諒的妻子的形象。
出了國門，很難與家再有聯繫，先生每每在苦悶之時，只要想到她的笑臉，心中就滿是温馨，於是幹起活來，就更帶勁了，彷彿他的力氣，不僅僅來源於他的身體，而是一種信念，一對愛人至真至誠的對家的信仰。
【三】不定的漂浮，成了捻落的塵埃
人的一生，微乎其微，仿若落在凡間的一粒塵，經不住世事的侵襲。
轉眼，先生出國打工的日子結束了，歸去來兮，手裏的嬰孩，如今已長成大胖小子，搖晃着身體喊着爸爸的情景，先生在夢裏夢到過幾回，也笑醒過幾回。盼了好久，終於親身經歷起這一幕，久違的歡笑聲，盈在這三代同堂的小家裏，幸福，在此刻的涵義，僅僅是因為團聚。
原本，出國打工賺的錢可以讓這個要求並不太高的家庭過上一陣豐裕的生活，可是，城市的建設正在緊鑼密鼓中進行。不知道是幸運呢還是不幸，她的家在某一天被貼上了動遷的標籤，愁容再一次爬上了她的臉龐。按理説，這樣一個五口之家，早該住上寬敞一點的房子，可一直由於經濟的制約，一家人就這樣湊合着住着，如今，拆遷的政策，正好應了這樣的需求，可是，接下來一大筆支出，再一次成為了家庭的負擔。
先生的辛苦錢，又在一夜間所剩無幾。柴米油鹽醬醋茶，一大家子的瑣碎，她又要開始重新打算，也許就是從這一天開始，她變得更精明瞭，學會了討價還價，學會了據理力爭……晚上，只有伏在先生身旁時，她才有片刻的寧靜，才想起自己還是個柔弱的女子。對於這一切，先生是愧疚的，娶了她，始終沒有給她無憂無慮的生活。她沒有抱怨過一句辛苦，只是一如既往的走着自己選擇的路。
先生整日緘口不語，在籌劃着自己的將來，家庭的將來。她沒有像其他女人那樣的嘮叨，只是默默地端上茶，遞上煙，然後靜靜地走開。劉恆對竇漪房的永不相問，在她的身上有了深刻的體現，她對丈夫，只是無條件的支持。
……
我是凡間的一粒塵，依附在你的衣角，只有依偎你，我才有了體温。她的想象中，日子再清苦，只要先生在，就是家好月圓，平淡也能過成詩情畫意。
【四】指間的微笑，織成理解的錦緞
所有開心的，或者不開心的，都在指縫間無一遺漏的流出。微笑，永恆不變的笑顏，織成了理解的.錦緞，渡過了一段段不尋常的歲月。
孩子上學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先生下崗後的經濟問題，成了家庭最大的負擔，即便再有愛，也不可能飲水飽。這是第一次，她説她想出去工作。也是第一次，先生沒有反對。
做慣了家務的她，並不覺得外面的工作要比家庭來的有壓力，至少，她不再有太多的時間去想雜七雜八的煩心事。似乎很久以來，蓄積在內裏工作的熱情，就在這樣的機遇下得以表達。先生幾次三番要出去打工，為了減輕她的擔子。可她執意讓他留在了家裏，幾十年來，都是他在賺錢養家，而如今，當她再一次踏上工作崗位，體驗箇中辛酸的時候，她更心疼她的丈夫。
先生的皮膚過敏，讓他過早地成了家庭婦男，而他，也每天這樣樂此不疲地洗衣做飯。位置的顛倒，並沒有影響夫妻感情的承續。先生依然保持着他男子漢應有的驕傲，而她，脱下工作時一絲不苟的外袍，仍是繾綣在柔情裏的小女人……
孩子長大了，生活安定了，一路上相敬如賓的走過來，偶爾也會拌嘴，權當是生活的一劑調味料……
……
先生遞上的香茗，她含在嘴裏，品着幸福的餘味……
落座，她的眼角發現了先生鬢前的白髮，一個俏皮的動作，先生躲閃而過。
白髮，你長白髮了，真的老了呢，不要動，我給你拔了。她再一次想伸手過去。
老了，就讓他自然的老去，這白髮，是我生命的見證，你看，你額上也有了細紋。先生扭過頭來，一雙大手，用他難得的温柔，欲撫平她臉上的印記。
這是美麗的印記，是幸福的皺紋，人家説，一輩子的歡笑，都會在臉上留下痕跡，這些細紋便是。她抓住先生的手，輕撫地按在臉上。
是的，每一條細紋，都是幸福的軌跡，這一條，是當年我出國時留下的，這一條，是房子拆遷時留下的，這一條，是兒子第一年上學留下的，這一條……先生細數着紋路，記憶清晰可見……
幸福的皺紋，是美麗的印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