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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以爲告別之後還有重逢心情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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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友人R曾經和我回憶起他邂逅一位姑娘的故事。

總以爲告別之後還有重逢心情日誌

R說當年他還是年輕氣盛的小夥子,因爲一度非常喜歡希臘,每年都會去那邊度假一段時間。某年盛夏,R突然對人生感到非常困惑,迫切地想要逃離當下的生活,於是他背起包又去了希臘。正如許多以“邂逅”爲主題來展開的故事一樣,他在這座陌生又熟悉的國度裏,偶遇了一位姑娘。

那日他正坐在廣場的臺階上無聊地打量着周圍來去的人,姑娘徑直向他走來借火,隨即在他身旁坐下,一邊抽菸一邊和他聊起了天。隨着聊天的深入,R被姑娘那股特立獨行的氣質和渾然天成的幽默感給深深吸引;而姑娘也徹底被R身上閃着光芒的個人魅力所征服。

接下來的日子裏,R與這位姑娘共度了一個月的時光。他們之間的交談,完全摒棄了兩個初次謀面的陌生人之間相互攀談時通常會涉及的話題。這一整個月中,他們沒有問過彼此的姓名,不好奇對方來自哪裏、年齡、讀書還是工作、爲什麼來希臘、下一站又將去向何處。他們談論文學、藝術、電影、音樂、社會、政治、人生、理想……卻從不關心各自的過去與未來。

R說:“我相信我們非常默契地共同生活了一個月。在這一個月中,每一天我都覺得生活幾乎是完美無缺的。我相信當時的她也一定深有同感。”

我問R:“後來呢?你們沒有在一起嗎?”

R搖搖頭說:“我想那時的我們都深知彼此只是想和對方做一段時間的靈魂伴侶,而非男女朋友,僅此而已。”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靈魂伴侶”與“男女朋友”兩個概念難道不是等同的麼?我心裏雖這麼想,卻沒有開口。

一個月後,他們彷彿約定好一般同時離開希臘,相互告別,各奔東西。他說,道別的那一刻,他並不覺得遺憾,總是暗自相信未來還有可能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與她重逢。

“你後來遇到她了嗎?”我無比期待R告訴我這個故事的後續。

“沒有。”R搖搖頭,“世界這麼大,我到哪裏去和她重逢呢。”

提到這個故事之前,我和R正坐在一家小咖啡廳裏談論寫作與電影。R說他非常迷戀王家衛的電影,他記不清自己早已將《花樣年華》看了多少遍。

突然有一刻,R陷入了沉默,臉上的笑容頃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哀傷。R說:“王家衛的電影裏有太多未被時間與命運成全的感情,而這些感情總是反覆地讓我想起一位姑娘。”

接着他便將那位姑娘的故事說給了我聽。末了,R說:“我有點難過。”

我輕嘆了一口氣,旋即陷入了沉默,看着R,等待他說下一句話。

“我至今仍然清楚地記得她迷人的模樣和聲音,可我卻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是哪國人。”

我遇見這位德國友人時,他已年逾花甲,一頭捲曲的白髮上戴着一頂頗有些俏皮的瓜皮小帽,鼻樑上架着一副金邊眼鏡。他風趣幽默、談吐不凡,紳士氣質甚濃,研究文化與哲學,心思細膩而富於敏感。我幾乎可以想象他年輕時是多麼地風流倜儻又桀驁不馴。

我直言不諱:“如果我是當年的你,一定不會讓她就那樣離開。要知道,人之一生能夠遇上一位靈魂伴侶是多麼難得的事情。”

他點點頭:“其實我回到德國之後就開始後悔了,每天每夜都止不住地思念她,但是我沒有任何找回她的辦法。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一定會問清楚她的故事,將她挽留,甚至可能與她廝守終身。”

可是我們都清楚,人生從來都沒有如果,在感情這件事情上,更是如此。

R一直到四十歲才結婚。妻子是一位哲學系教授,屬於那種無論是外表還是性格都十分獨特的女人----獨立而富有思想,喜愛自由,充滿活力,時常令人捉摸不透,嗜煙。就在我們抵達咖啡館之前,我陪R去逛了幾家商場。R悉心地爲他的妻子挑選了一套真絲睡衣和一條絲巾作爲禮物準備帶回國。

R坦言:“我後來清楚我不可能再遇到那個女孩了,但我始終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像她那樣的人,爲此我花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說完,R搖搖頭,苦笑了一下。

“行爲藝術教母”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一生做過不少轟動世人的事情。其中之一當屬1988年她和當時的男友烏雷合作完成了他們的最後一部作品的《情人----長城》。歷時三個月,瑪麗娜從山海關出發,沿長城自東往西走;烏雷則從嘉峪關開始自西向東走,最後兩人在位於山西的二郎山會和,彼此揮手告別,爲他們的曠世戀情寫下結尾。自此之後,兩人天各一方,烏雷從行爲藝術界銷聲匿跡。

2010年3月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瑪麗娜進行了一場名爲《凝視》的行爲藝術展覽。在這一場展覽中,瑪麗娜靜坐716小時,依次接受與1500名陌生人的對視。

令瑪麗娜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她重新打開閉上的雙眼、從休息中恢復過來準備迎接下一位陌生人的目光時,她驚訝地發現,坐在對面的.正是與她分別了22年的烏雷。瑪麗娜當即潸然淚下,兩人坐在桌子的兩端,彼此伸出雙手,十指緊扣。

當我點開瑪麗娜與烏雷彼此凝視的那個視頻時,我不禁想起了遠在科隆的R。好想寫封郵件問問他,像你們這樣心中充滿了不切實際的浪漫與無邊無際的驕傲的人啊,當初怎麼就捨得放手,不知道人生會就此留下遺憾呢?

2016年,我將理查德·林克萊特的“愛在”三部曲又重溫了一遍,慶幸Jesse和Céline沒有錯過彼此,儘管他們花了九年時間才重逢。

這世上有太多感情,但是好在它們都有一個發展的過程,迂迴曲折也好,細水長流也罷,無疾而終也無可厚非。最遺憾的,莫過於彼此相愛又放任彼此錯過,繼而再無挽回可能,只留下旁人唏噓故事只有開頭沒有結尾,當事人追悔莫及當初沒有好好把握。

我想,如果R可以早點看到這三部曲就好了,也許年輕時的他不會那般任性,也許他會在她轉身前緊緊握住她的手,擁她入懷,告訴她不要離開。

馬爾克斯在《霍亂時期的愛情》裏寫:“十七歲時我們沒有在一起,因爲我們太年輕了,七十歲的時候我們還是沒有在一起,因爲我們太老了。”

或許年輕時的我們總是容易太過自信,沒來由地相信放了手的一切都有可能再收回來,相信道過別的人,還有重逢的機會。

可是絕大多數的際遇正如R感嘆的一樣:“世界這樣大,我們去哪兒尋找彼此呢?”

R等待了四十多年,從翩翩少年等到白髮蒼蒼,無論如何翹首以盼,卻再也等不到和那個女孩重逢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