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日誌：給老傢伙的信

（以下文字爲虛擬的我的兒子在我死後寫給我的信，原諒我偶爾的腦洞）

親愛的老爸：

你在那個世界還過得快活吧？真不明白，從小到大，你總是讓我管你叫“爸爸”，你總是陪我打遊戲、放風箏、坐在公園長椅上發呆、在草原上狂奔……去年，你剛把我們養了五年的狼犬放回大自然，我依依不捨地摸着它的毛，你卻一個勁兒地趕它走，然後一個下午悶悶不樂。老爸，你自詡一個“強悍”的人，卻讓我這個兒子哄了你半天，丟不丟人？小時候，其他同學都由父母領着去動物園玩，可你從來不帶我去，還說那破地方不去也罷，我不得不說，老爸你真的很奇怪。

加上今年的一次，我們已經去過故宮七十九次了，你都可以給人當導遊了，我連故宮裏最隱蔽的通道都能給你指出來，你不是常說，你對帝都無感嗎？爲什麼還要去那麼多次？十一歲那年，我考試不及格，你連我的試卷都懶得看，直接帶我去市中心玩了一天，到晚上十一點半纔回來，這纔想起我的試卷，逼着我訂正，接着給我講題，雖然你講的我壓根就沒聽懂，還有很多明顯錯誤，但我還是記住了那天晚上你差點把我的書翻爛。

上了初中，我迷上了遊戲，對學習根本不傷心，但我害怕被你發現，所以常半夜爬起來玩，因爲我知道你通常都是深度睡眠，我的那點動靜不會把你吵醒。連續半年，你都沒和我提起這事，老師找你談過很多次，你都不以爲然，我甚至認爲你根本就不在意我，因此我玩得更放肆，在學校裏學會了抽菸、喝酒、打架，還交了女朋友，就差去販毒了。儘管如此，每天回到家，你還是陪我看電視，對我笑，有那麼幾個瞬間，我竟有些良心發現了。後來，也就是期末考試前夕，我終於忍不住了，我砸碎了你的茶杯，質問你：“爲什麼從來不管我？！我快要被退學了！”你一把拽過我的衣領，瞪着我，我從來沒有這麼近地注視過你的眼睛，那麼清冽，你用你一向低沉的嗓音說了一句話：“你都不在乎自己，管不住自己，我乾着急頂個鳥用！”我竟無言以對，老爸，我不得不說，你總是兵行險招，如果我沒有良心發現，沒有質問你，豈不就墮落了嗎？後來的事，並沒有那麼傳奇，我的期末考試無可否認地名落孫山，唯一不同的是我沒有再打過架，抽過煙。你讓我保留酒量，你說那玩意兒還是有用的，你沒讓我和女朋友分手，你說誰年輕時候沒喜歡上過幾個畜生，但是不知道是我還是她。

對於學校裏上的政治課和思修課，你從來都是不屑的，還告訴我：“你知道你愛國就夠了。”我上學生涯的家長會你一次都未缺席，偶爾還會調戲我的漂亮女老師，在此同時還不耽誤正事，我真佩服你，這麼多年了，老毛病還是沒改。我記得很清楚，每次填家庭背景時，我都搞不懂你的職業，似乎你什麼都幹，一週七天做的事都不一樣，而且收入還都不多，不然你哪來的錢帶我玩遍中國？我已經不想吐槽你承受着別人怪異的眼神光明正大走進女廁的膽量，雖然有幾次被當成變態，有幾次被趕出來，但你還是很冷靜地澄清了你的性別，老爸，有時候你得記得你是女的。

我的高中時代已經沒有了那被你說爛了的“同桌的你”，每天在不同的教室徘徊，每次坐在身邊的人都不一樣，老師也是上完課就走，你說這種情況像極了你的大學，提起你的大學，你還是一臉驕傲，儘管你說過，當年你進入大學的路有多跌宕起伏。我進入大學的第一天，無疑，是你陪我一塊去，我們逛遍了大學校園，還拍了好多照片，你似乎只會一種手勢，那就是豎大拇指。還記得嗎？前年你生日那天，我陪你回到了你的大學校園，在那裏，你差點迷路，你說你不敢相信短短几十年它竟然變化這麼大，唯一不變的就是那道彩虹門，還有遊走在每個角落裏的流浪貓。你興奮地告訴我，在這裏，你讀了你始料未及的專業，認識了天南地北的人，在進入大學的第一年就參演了一部優秀的話劇，和一個朋友創辦了一個社團，還有，反省了自己的夢想。其實，老爸，我一直都是不懂你的，這麼多年你一直孤身一人，哪怕我知道我和你並沒有血緣關係，在我和你的人生牽扯到一起之前我只是一個不知道將去往何方的孩子，而你，這個比任何一個男人都要強勢的女人撐起了我的生活，我不知道你要抗住多少壓力，或許來自你的家庭，或許來自社會，可是，你一直都說，生活是過給自己看的，別人再怎麼說，時間長了就沒啥好說的了，我們總是習慣做別人眼中的我們，到最後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憤青，惱羞成怒到極點時還是會動手，可在我的印象裏，你很少動手，我都搞不清你的底線到底在哪裏。忘了說，你這個狂熱的冷兵器收藏愛好者，至今我的書桌上還堆放着你的藏品，而你鍾愛的那柄魚腸劍，因爲是贗品，所以顯得有些生鏽，儘管這樣，你還是對它愛不釋手，專諸殺吳王僚的故事，我連標點符號都能背出來了。我不明白逼着一個孩子看武俠小說和歷史典籍是出於什麼心態，但我還是感謝你，這些東西在我的腦海裏，的確比課本教給我的更深刻。

老爸，很多時候你更像一位兄長，既然早已沒多少人把你當女人看，你便不再拘束，週年同學聚會你總會拉上我，然後傲氣十足地向你的老同學介紹我的身份，接着把我晾在一邊，自己和他們懷舊去了。你是自由的，也是壓抑的，你曾說讓你像一個淑女一樣活着簡直就是精神虐待，是的，我開始相信，你的確與人不同，你的確走出了屬於自己的路，正如你在我二十歲生日時寫給我的話所說：離經叛道的路總是要有人走的。我曾問你爲啥不找個人嫁了，你說不知從何時起，在你看來，男人只適合當哥們，我說你是彎的，你說是不是不重要，過得快樂才重要，像現在這樣，有屬於自己的親人，做着自己喜歡的.工作，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不也挺好。你常說你的感情經歷太狗血上不了檯面，但我還是想知道，那得是什麼樣的人才能讓你念念不忘，現在的人早就不怎麼在乎星座了，可我還是清楚地記得，身爲典型白羊座的你，佔據了火象星座大部分特點，我曾問過你你的擇偶標準，幾乎每次都不一樣，但唯獨有一條從未改變：能製得住你。

該死的，你怎麼就走了呢？你這個老傢伙一大把年紀還是貪玩的，你不是和我吹過牛說等你一百歲生日那天要帶我去騎馬嗎？你知不知道就差那麼幾年你就能兌現你的承諾，怎麼睡個午覺就喊不醒了呢？我給你看你最不敢看的恐怖片也喚不醒你，老傢伙你該不會是拿我開涮吧！我覺得前幾年你還壯得跟頭牛似的，這節奏我還真是整個人都不好了。你那一屋子藏品我可怎麼處理？打掃起來很耗力氣的，還有啊，我被你慣得喝酒海量，你自己呢？沒幾杯就倒了，我想套話還套不成，老爸，你還沒告訴我你的情史呢！我不相信你會單純到沒談過一次戀愛。今年我偷偷去了一次動物園，發現的確沒啥好玩的，猛然醒悟你當年爲啥不願意帶我去，嚮往自由的你怎麼忍心看着那些動物被籠子鎖着，可你當時爲什麼不說，讓我委屈了許久。我終於在上週湊齊了第八十次去故宮的頻率，帝都還是帝都，可已經找不回故宮發揮作用時候的氣氛了。我還想告訴你，驪山秦皇陵還是沒有開鑿成功，考古界似乎有放棄挖掘的勢頭，正如你說的，那羣人就是瞎折騰，這下你尊崇的始皇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老爸，你看到這些，是不是着急地想回來了？要不要考慮在聖誕節那天和耶穌一塊兒回來？我想你肯定也是不屑的吧！按照你之前的願望，我帶着你的骨灰繞了中國一圈，最後把你葬在蒼山洱海之間，你肯定很驚喜這個地方，因爲你無數次在遊戲裏見過……保重吧老爸，時代在進步，你的確有些停留在過去，可你似乎控制得恰到好處，至少啥都用國產的這一點我至今還在繼承，你還記得你家鄉的那條江嗎？如今江水已經清澈如昨，江上的大橋去年又翻新了一次，那個小鎮規模也擴大了許多，不對，它早就不是小鎮了，現在已經是囊括多個分區的市了。別怪我偷看你的日記，也別怪我發現了你的情史，原來強悍的你也有俠骨柔情的時候，我經過多方打聽，你提及的那些人她們都過得很好，而且，提起你時，她們還記得，還有你最好的幾位老朋友，是她/他們陪着我去了雲南，不然我一個人帶着一個盒子也太詭異了。

我發誓我不是在完成任務，這是我寫過最長的信，我終於可以不用藉助網絡，光憑手寫把我的想說的話告訴你。老爸你知道嗎？你大學時第一次參演的那部劇前幾天剛在全國舉行完第五百次巡演，你還記得你當時的劇組弟兄們嗎？我可是幫你尋訪了他們，而且觀摩了你們當年的首演記錄，不得不說，雖然巡演了五百次，不過，還是原班人馬好。我打算明天出發去環遊世界了，從小到大，陪你繞了中國多少圈，就是不出國門，這一次，我要替你把你沒有看過的風景都看一遍，下一次，我路過蒼山洱海，一定會去告訴你，浪子的精神還在延續。

你的兒子

2090年4月15日11點28分於玉龍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