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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女子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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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女子是我姨,但因爲與我同歲,當面我從不叫她,背後和她的同輩們一起稱呼她爲三女子。

三女子日誌

三女子在家排行老三,很年輕的時候就遠離父母嫁到縣城附近的一座山上做了媳婦兒。她與母親甚是交好,每逢上街趕場的時候總會給我們捎來點自家種的瓜果蔬菜。她嗓門兒很大,每次她都很少上樓,只在樓下大聲叫着:“姐姐,來拿洋芋”“姐姐,來拿辣子”“來拿玉米”“來拿南瓜”……每次母親叫她上來歇息玩耍,她總是大聲迴應:家裏有豬們、牛們、雞們在等她回去,她不回去它們就不得“安生”。偶爾上得樓來,但見一張黑裏透紅的臉上帶着笑意,把鼻翼間的雀斑都填得滿滿的。緊接着填滿屋子的就是她爽朗的笑聲。這樣的歇息也只是很偶爾很偶爾的那麼一小次,大部分因了家裏不“安生”的豬牛雞們,我們多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後來,家裏又多了兩個她不回去就更不安生的兩個女兒,她的聲音也是聞不得了。

在她沉寂得我們幾乎都要忘記她的某一天,她忽然沒聲息地一頭冒出來,沒有了充盈的笑意,她的臉失了豐潤,彷彿秋後乾癟在樹上的果實,瑟瑟得沒一點生氣。她是來借錢的。她的丈夫在搭乘別人的便車去做活的時候出了車禍。她陀螺般地在醫院丈夫的呻吟、報怨、指責,車禍車主的爭辯、白眼、謾罵,親戚朋友們間的同情、憐憫、冷漠中轉了大半個年頭。

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又朗朗如空中皓月。只是鼻翼間的雀斑,以漫天之勢,鋪滿了整個臉頰。在她的嘻嘻哈哈中,我們明白了那是遙遠的.新疆強熱毒的太陽的傑作。爲了還賬,她放下了一直離開她就不得安生的豬牛雞和女兒們,去新疆摘棉花。她消瘦了些,但神清氣爽。“我要和他離婚。”飯語間她的一句話風輕雲淡,卻讓我大吃一驚,本以爲,本以爲,一切不好的都過去,本以爲,本以爲一切都會好好的開始……

“他身體不是好了嗎?”

“好了,但不能做重活”

她笑意盈盈,讓人多不得話來!

後來母親告訴我,她想離婚是好早前的想法,與車禍無關,與身體好與壞無關。有關的是什麼,母親沒告訴我,我也沒問。

她與丈夫一人分了一半債務,一人分了一個女兒。離開她不得安生的豬牛雞們她留給了丈夫,不知它們會不會想念她?

她帶着大女兒,在街上租了房子,做了各種各樣能掙錢的活計。她離我家近了,到少了走動。好久,沒聽到她大嗓門的叫“姐姐”了,偶爾我會想起她,不知母親有沒有想到。

今年春節,初五那天,一大家子人大眼看小眼,正想有啥新鮮玩法的時候,母親忽然接到三女子的電話,邀請我們一家去她家作客。母親很爽快地答應了。掛了電話,三女子的故事就此拉開。我們就像逃了課的學生,在去見三女子之前,我們得把丟失的功課補上。從母親的絮叨中,我們知道三女子又嫁了人,而且嫁的還是個童男子,這一點母親很是強調。父親的再次強調讓我們明白大概三女子的再嫁是很不錯的吧!

“怎麼又嫁到山裏去了呀?”

“是呀,山上有什麼好呀,又嫁到山上去,還沒有爬夠呀?”

關於這一點,不僅是來自於大都市的舅媽家不理解,我們都不理解。

第二天一早,三女子的大女兒來接我們,已是窈窕一美少女。同行的還有一位有些羞澀的男子,開始以爲是三女子大女兒的男友,交談中才知就是三女子的丈夫,罪過!感慨之餘,確證三女子真就嫁了個童男子!

幾經顛簸、盤旋、綿延、蜿轉,就來到了三女子的新的山裏的家。在半山腰,房屋旁就是盤旋至山頂的公路。因爲順路,三女子家泊滿了各式摩托,這是山裏人必要的交通工具,相當於過去交通不便時候的騾馬。

我們剛從車裏下來,三女子就從側門迎了出來。一條黑白相間的圍裙系在豐腴的腰間,一束頭髮用一個孔雀圖案的髮夾別在腦後,顯得乾淨利落,她大聲招呼着車裏下來的每一個人,也大聲的叫着我的小名,顯得很是親切,那“嘎嘎”的笑聲讓我真想叫聲姨,但終究沒叫出聲來,我對她笑了笑。她吩咐着她的男人給我們端茶遞水,手裏一直沒停的忙乎着款待我們的各種美食。不到中午時分,一桌雞鴨魚肉的大席就顯現在我們面前。在日頭下的農村小院裏吃飯,真是朗朗乾坤,清風徐來,讓人說不出的舒心。在我們大塊朵頤的時候,她盛了一碗飯,和一羣小孩子在旁邊桌子吃,席間不斷地給我們端飯盛湯,看她在桌子間、前後屋穿梭,那分外柔軟的腰肢,那腦後發間若隱若現開屏的孔雀,那和她男人說話間的顧盼留連,我真的能確定,三女子——我的姨嫁對了人!

彷彿爲了印證,席間,三女子他們請來陪客人的村支書,拈一塊肥肉塞入嘴裏,手抖抖地舉着酒杯,讚了三女子的能幹與會待人持家,又讚了三女子男人的厚道、體貼,對三女子的好,對三女子的女子的好。呷一口酒,他又開始贊山裏的好,他遙遙一指,房子對面就是三女子家的林山,再回頭一指,房子背面就是三女子家大片的土地,房子旁還有咩咩、咕咕、嘰嘰叫的叫三女子不得“安生”的各種牲畜。來年,三女子還會把小青瓦的房屋掀掉修樓房,原因是:“別家都修了,我家也得修”,這是三女子端上一大碗豬蹄肉放桌上接過村支書話茬說的。

在又塞了一塊肥大臘豬蹄肉在嘴後,村支書做了句總結髮言:“總之一句話,我們山裏人不會像城邊上被徵了土地的農民,吃塊餅子還要分成四塊,就盒奶,吃掰成四分的餅子,還問吃飽了沒,太小家子氣!”

三女子還真就不小氣,黃昏,吃了晚飯,三女子提了大包小包,把我們小車塞得滿滿的。當我們坐在車裏準備出發的時候,她還不斷的提醒:“一家一包,給你們分好了的喲,¥¥,你也有哦”,她貼着車窗,叫着我的小名。天暗了,貼着車窗的她的臉白白的一團,看不清眉目,非常清晰的是她朗朗笑聲。家裏人都從車窗裏伸出頭去與他們依依惜別,我很想叫她聲姨的,在這個時候,終究還是沒有叫出口來,但在心裏我卻默唸了一遍:三姨,祝你幸福!你聽到了嗎?三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