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憶日誌

去年今日長坡下，俯首作揖謝祖恩。

今朝新墳萋草盛，作揖俯首少一人。

又是清明，

今年的清明與之前每一年都一樣，而又與之前每一年都不同。一樣是漫山遍野的油菜花，一樣是草長鶯飛的四月天。不同的是，今年要叩首的墳塋多了一座，而參與叩首的卻少了一人。

半年了，心中還未完全褪去的哀傷讓我懷疑生活的鐘表被偷偷的撥快了，那還時時讓我心中揪痛的情景竟已過了半年，那熟悉慈祥的面容已經離開了半年。而那新墳的一片青綠又讓我懷疑真的只過了半年嗎？半年時間，竟可以讓一座新墳如此蔥翠，如此迫不及待的融入自然。

透過冰冷的墓碑，我彷彿看到了孩提時代，老屋門口佝僂的老樹下，那一老一少閒適的身影。老人慈祥的充滿愛意的面容，孩子天真爛漫寫滿求知慾的眼睛，與佝僂樹一起，與老屋一起，構成了一幅最美的畫卷。然而，畫卷會定格在最美的一幕，生活卻不會停滯不前。

光陰的流逝如白駒過隙，佝僂樹看着孩子一天天長大，看着昔日的孩童拖着行李箱踏上離鄉的車，看着那曾經每日陪伴的人遙隔萬里，更看着，老人的背，越來越像這棵見證光陰的佝僂樹。光陰似箭，似乎不留一絲痕跡，卻又悄悄的增高了孩子的個頭，加深了老人的皺紋，在不知不覺中留下了深深的腳印，而我們卻渾然不知，只在驀然回首時，才發現滄海已桑田。而我們，也已找不到自己的腳印。

新房已不再新，而老屋卻依然的老，佝僂樹也一樣的佝僂。孩子不再是孩子，老人卻依舊是老人。孩子不再稚嫩的面龐換來的是老人蒼蒼的白髮，學業的輝煌換來的是萬里的守望。曾經的每日陪伴變成了奢望，而遠方的少年也忘了，那佝僂樹下的身影還依然守在那裏。直到那一日，宣告老人生命倒計時的診斷書下達，才讓少年記起，兒時的自己曾許諾要讓老人過上最好的生活。然而，一切都已來不及。回到家鄉看到的是老人削弱的身影，乾瘦的雙手，以及那因爲少年趕回來而流下的淚水，卻再也看不到那曾經揹着自己的寬闊的背，再也看不到那講故事時充滿神采的眼睛。

時光的腳步沒人能夠阻止，那一天終究還是到來了。陪着老人走完了最後一程，爲老人送行的鞭炮聲聲刺在少年的心上，也宣告了少年再無機會去回報那把自己當寶貝的老人。世界上最愛我的人走了，再也沒人把我當寶貝了。

周遭的喧囂把我拉回了現實，記憶中的身影化爲了眼前這塊冰冷的墓碑，只有冷冰冰的`文字，再無溫暖的笑容。那曾經硬朗的身影就靜靜的躺在眼前這座土堆中，如此的近，卻又是如此的遠。

祭祀結束的熱鬧場景已替代了清明的哀傷，與周圍只有山水草木陪伴的墳塋如此格格不入。逝者已經逝去，不僅僅是從我們的身邊離開，似乎，也在慢慢的從我們心中離開。我突然感到恐慌，曾經深愛的那個人，在離去的時候悲傷那麼濃，疼的那麼撕心裂肺，而時間卻讓這份深深的情變成了一個僅僅是曾經出現過的人，僅僅是衆多回憶的一部分。我突然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自己會忘掉這份情，害怕有一天再提起就僅是血緣上倫理上有關係的一個人，再不是那曾經的深深的羈絆。然而，我又那麼無力，我無法阻攔時間的腳步，無法阻止它帶走我們的感情，我們的回憶。即使我拼命的想抓住這些曾經，他們終會在不知不覺中悄悄溜走。

存者偷生，逝者已矣。離開的終究不會再回來，而存在的總有一天會離開。回首看看家人的白髮，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對逝者的遺憾，已無法彌補。別再讓這種遺憾繼續產生。人生最可悲的不能夠重來，最可喜的是不需要重來。逝者的離去讓我們學會珍惜，珍惜還未離開的人。我們阻止不了時間的腳步，阻止不了青絲化雪，但我們可以選擇陪伴，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珍惜這份情，珍惜身邊人，別讓等待成爲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