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歲,一輩子心情日誌

醫院裏，內科診室，我和另一個醫學生作爲實習生忙個不停。

天氣有點悶熱，我偷會兒懶呆在診室吹空調，而沒有像往常一樣隨主治醫師到住院病人牀位旁問診。

門被打開，隨之而來的是一股熱浪和一個瘦弱的男人，男人身後跟着他的一位家屬，我細細打量了他一番：黝黑的皮膚，花白的頭髮，被歲月雕刻過的臉龐，結實的臂膀，不對稱的胸廓，矮小的身材，一身廉價的衣服，活脫脫一個貧苦農民的形象。 我趕忙起身讓路，來到醫生旁邊，默默聽着這位病人和醫生的對話。

“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咳嗽，咳痰有好久了。一直在工地幹活，天天吸入很多灰塵。以前並不在意，吃點止咳藥就好了，現在吃藥也沒用，咳得難受，昨天還出現咯血。”

在醫生詢問了他的個人病史以及生活情況後，我也對他有了一點了解：53歲了，幹了一輩子工地活，一輩子都在爲別人打工，忙了幾十年給兩個兒子各蓋了一套房子。他比較幽默健談，還有爽朗的笑聲，給了我很清晰的印象，除了時不時的咳嗽，別人根本不能發現他是一位患病的人。而跟他來看病的是他的妻子，和他的健談相反，從進來診室到最後，他的妻子一直皺着眉頭，不發一言，能看得出來的相同點就只有樸素的着裝和滄桑的面龐。

主治醫生給他開了很多檢查：血常規、生化、血沉、血凝、胸部CT等等。第一是爲了保證“醫藥比”要符合規定，所以檢查的比例要佔得很大；第二是多項檢查有利於診斷出生病原因。

我引導着這位病人去做一項項的檢查，然後安排他住院觀察，他的妻子去交各種費用，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他的妻子每交完一次費用眉頭皺得更緊，雙脣閉得更緊，臉色也越來越暗沉。

第二天主治醫師查完房以後，讓我把家屬叫出來，並且囑咐不要讓病人知道，我隱約猜到這位病人的病情不太樂觀。果不其然，在我將病人妻子叫出來以後，她和主治醫師的談話證明了我的猜測。

“您是病人的'愛人吧？請您做好心理準備。”

“醫生，我老伴兒的病能治好的，您別嚇我！”

“經過我們初步診斷，病人患的是肺癌，不過我們還需要做一項檢查，才能確定癌細胞到底擴散了多少。”

她聽完後沒有說話，我看到她向後退了幾步，雙腿一軟就要蹲坐到地上了，就迅速跑到她身旁將她攙扶起來，接着我耳邊就傳來她的抽泣聲。

“做這項檢查需要多少錢？”

“這是一項很重要的檢查，運用的醫療器械也很先進，所以價格就比較高，500多塊吧。結果 檢查結果出來以後，如果癌細胞擴散得比較嚴重，就需要放 療，還需要一筆錢。你現在去繳費處交錢吧，趕快做這項檢查。如果放療效果好的話，可以延長半年的壽命，如果不治療任癌細胞擴散，病人生命只有一個月了。”

聽完主治醫師的這些話，病人妻子的抽泣聲更大了，雙手掩面，哭着說：“昨天的檢查就花 多，今天又要這麼多。我家老大剛結婚，老二今年26歲，年齡也不小了，前幾天相親剛剛成功，過幾天準備結婚。如果用結婚的這筆錢治病，我家二兒子很難再找到稱心的姑娘了。這次出來看病還是瞞着他的，我二兒子還不知道他爹生病，知道的話他不結婚也會湊錢給他爹治病，我們不能耽誤孩子一輩子啊，我不想給我老伴兒治療了，反正治不治都要死，回家吧！還是先讓兒子結婚吧！”

我聽得出這位年過半百的婦人話中的無奈、悲痛、不捨和怨恨。

醫生看她痛苦的樣子，很同情，但也只能說：“你還是考慮考慮吧！畢竟治療及時，可以延長几個月的生命，孩子和老伴都重要。”

她癱軟在地上，這次我用盡力氣也沒能將她攙扶起來，心碎在地上，誰可以將它扶起來呢？

第二天我轉科室了，去了心內科做實習生。幾天後我突然在心內科見到了這位病人，我知道他的妻子最終還是選擇給他治療。他還是給我打招呼，只不過沒有第一次見面的笑容了，身體也更加瘦弱了，眼神也呆滯了……

一個農民忙活了大半輩子，人到中年生一場大病，金錢、幸福、生命就這樣從指縫中漏走了，什麼都不剩了，一輩子的時間停止在53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