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水千山抵神農現代詩
十次回首
送別的塵在山隘口打住。你的目光
開始在一座山上攀緣。車輪很吃力
每一處拐彎。風都跟着彎下了腰
你說走完這座山，天堂就近了
整整十次回首，整整十次
心頭懸掛的深呼吸。海拔
這看不見的拋物線將濤聲拋至天空。我們
暫敝成另一種浪花
回到這座神廟
如果塵世是一位債主，一直追趕
我情願回到這裏，在一座神廟中典出自己
情願它的綠，能贖回身上的指針、步履
以及瘦鴿子落也落不下的，肩膀上舉起的
一些偉大的思想。塵埃有多渺茫
悲歡有多沉痾。你看
那一山的石頭、飛鳥。它們靜止或者翔動
都要在這裏成爲隱歸，成爲
被漫山漫野的綠，掩埋和覆蓋的
這唯一的居所。你來不來，誦經的嘴脣上
山風一直吹個不停，如同我的仰望
歆慕着，那一羣離羣索居的`星宿
忘憂草站在半山腰
忘憂草站在半山腰。它伸出的小手
彷彿，讓我又見到了十八歲。青春的手
沒有被刃鋒割破的疼。沒有
被握化的冰凌，浸襲在指上的風霜
它單純而靜謐。只有輕輕的風
吹向。這無邊的迴響
讓它靠近我。讓它
拿着它的小摺扇、小鏟鋤。趕走我內心的憂傷
趕走無以復加的時間、芒刺……
這似乎送也送不走的。一切困苦
半山腰住着的一尊神。它只會忘憂
大九湖之夜
被后羿射下的太陽，都落在這裏
這裏的九個湖泊，住了九尊神
每一尊神都會放牛牧羊，栽谷種禾。多麼幸福的光景
他們在夜晚點燭光。然後喝酒、聊天，然後
看見夜色慢慢鋪張。這一地的筵席
只有你知道，霧是一個拜訪者
它悄悄跟隨你，四處遊蕩
棧橋上的風車，溪水裏的清流。咿咿呀呀的歌謠
你聽到沙漏將時間封住。杯子上的醉
再也無處可逃。無處
在脣齒經過的九個湖泊。酩酊之夜
我在覆水之上，亦在覆水之下
我們來的時候
我們來的時候，山已經停止了憂傷
路邊的樹、懸崖的草，甚至頭頂上的雲
這些天使拿着衣鉢，收走
我們每次瀏覽的目光。那山體太龐大了
大到我們突然明白，抵達彼岸的
自己只是一粒小小的塵。趁着靈魂出殼
去體驗一種飄。這裏沒有紅綠燈
沒有車水馬龍。只有一座時鐘
安插在靜靜的山谷。當我們的毛髮豎成指針
一聲蟬鳴，從最古老的天涯滾落
可想而知，那風起雲涌的雷如何成爲盤亙
雲朵一樣地救贖
將一隻鷹放回天空，用它的喙
啄破一朵流雲，用流雲的絲線
救贖。不斷下滑到深谷的人
你身上的塵片、重金屬，青春轉而蒼白的臉龐
來不及治療的疾病，各種噴嚏、咳嗽
在微風中輕輕碰觸的憂傷
你要將薺菜、鳥羣搬到眼前，這回憶的素材
你要將鐮刀、騾馬想象到運動中
這最親切的事物，猶如一座村莊倒扣在
我們的心頭。一隻鷹子彈般地呼嘯到山頂
天空，將時間和眼淚同時收走
剩下這碩大的雲朵，溫牀一樣地漂浮
六月的金合歡
從火爐的邊緣地帶，到深山老林
你一直將六月舉到天空
那火把一樣的心情，帶動
一個將世界看成灰褐色的人
將她的憂傷化成，你小小的蕊上
那一滴從萬山的煙嵐，凝結的感動
“信守、執念……”這小篆般的花語，一樹樹迎風而展
當黑夜落在湖邊、山林，被悲哀無數次地襲擊
琴鍵上依然有流動的月光
“我佔用多少時間，用來廝纏，和自己撕咬”。你看
那一場雨，將睫毛打溼
我想起人到中年，將要到來的憂傷
想起風將秀髮吹乾的，那些日子……
爲什麼，讓我一再想起那片綠
那片綠，爲什麼讓我一再想起
時間打開的溶洞，所有的星座
都在那裏長出翅膀。我也一樣
跟隨風，想把歌聲嫁接到天籟
想在天籟，爲一羣奔波，打拼的人們
支起一座火盆，用那漫山的綠去點燃
炊煙的意義。讓他們丟棄經驗、習慣和演說
類似城市的怪病。只要那一片綠
開始交換，我們在只有食鹽和糧食的地方
被俘虜的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