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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主婦索書房中飛赤鳳 天家脫輻被底臥烏龍大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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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珏齋在田莊臺大營操場上演習打靶,自己連中五槍,正在唱凱歌、留圖畫、志得意滿的當兒,忽然接到一個廷寄,拆開看時,方知道他被御史參了三款:第一款逗遛不進,第二濫用軍餉,第三虐待兵士。樞廷傳諭,着他明白回奏。看完,嘆了一口氣道:“悠悠之口不諒人,怎能不使英雄短氣!”就手遞給子升道:“賢弟替我去辦個電奏吧!第一款的理由,我剛纔已經說明;第二款大約就指打靶賞號而言;只有第三,適得其反,真叫人無從索解,盡賢弟去斟酌措詞就是了。龔尚書和唐卿處該另辦一電,把這裏的情形儘量詳告。好在唐卿新派了總理衙門大臣,也管得着這些事了,讓他們奏對時有個準備。”子升唯唯地答應了。

第二十六回 主婦索書房中飛赤鳳 天家脫輻被底臥烏龍

我且暫不表珏齋在這裏的操練軍士、預備迎戰。再說唐卿那日在龔尚書那裏發了珏齋覆電,大家散後,正想回家再給珏齋寫一封詳信報告情形。走到中途,忽見自己一個親隨騎馬迎來,情知家裏有事,忙遠遠地問什麼事。那家人道:“金太太派金升來請老爺,說有要事商量,立刻就去。陸大人已在那裏候着。”唐卿心裏很覺詫異,吩咐不必回家,撥轉馬頭,徑向紗帽衚衕而來,進了金宅,只見雯青的嗣子金繼元,早在倒廳門口迎候,嘴裏說着:“請世伯裏面坐,陸姻伯早來了。”唐卿跨進門來,一見菶如就問道:“雯青夫人邀我們什麼事?”菶如笑道:“左不過那些雯青留下的罪孽罷咧!”道言未了,只聽家人喊着太太出來了。氈簾一揭,張夫人全身縞素地走進來,向錢、陸兩人叩了個頭,請兩人上炕坐,自己靠門坐着,含淚說道:今天請兩位伯伯來,並無別事,爲的就是彩雲。這些原是家務小事,兩位伯伯都是忙人,本來不敢驚動,無奈妾身向來懦弱,繼元又是小輩,真弄得沒有辦法。兩位伯伯是雯青的至交,所以特地請過來,替我出個主意。”唐卿道:“嫂嫂且別說客氣話,彩雲到底怎樣呢?”張夫人道:“彩雲的行爲脾氣,兩位是都知道的。自從雯青去世,我早就知道是一件難了的事。在七裏,看她倒很悲傷,哭着時,口口聲聲說要守,我倒放些心了。誰曉得一終了七,她的原形漸漸顯了,常常不告訴我,出去玩耍,後來索性天天看戲,深更半夜回地來,不乾不淨的風聲又刮到我耳邊來。我老記着雯青臨終託我收管的話,不免說她幾句,她就不三不四給我瞎吵。近來越鬧越不成話,不客氣要求我放她出去了。二位伯伯想,熱辣辣不滿百天的新喪,怎麼能把死者心愛的人讓她出這門呢!不要說旁人背後要議論我,就是我自問良心,如何對得起雯青呢!可是不放她出去,她又鬧得你天翻地覆、雞犬不寧,真叫我左右爲難。”說着,聲音都變了哽噎了。菶如一聽這話,氣得跳起來道:“豈有此理!嫂嫂本來太好說話!照這種沒天良的行徑,你該拿出做太太的身分來,把家法責打了再和她講話!”唐卿忙攔住道:“菶如,你且不用先怒,這不是蠻幹得來的事。嫂嫂請我們來,是要給她想個兩全的辦法,不是請我們來代行家長職權的。依我說,……”正要說下去,忽見彩雲倏地進了廳來,身穿珠邊滾魚肚白洋紗衫,縷空襯白挖雲玄色明綃裙,梳着個烏光如鏡的風涼髻,不戴首飾,也不塗脂粉,打扮得越是素靚,越顯出丰神絕世,一進門,就站在張夫人身旁朗朗地道:“陸大人說我沒天良,其實我正爲了天良發現,才一點不裝假,老老實實求太太放我走。我說這句話,彷彿有意和陸大人彆扭似的,其實不相干,陸大人千萬別多心!老爺一向待我的恩義,我是個人,豈有不知;半路里丟我死了,十多年的情分,怎麼說不悲傷呢!剛纔太太說在七裏悲傷,願意守,這都是真話,也是真情。在那時候,我何嘗不想給老爺掙口氣、圖一個好名兒呢!可是天生就我這一副愛熱鬧、尋快活的壞脾氣,事到臨頭,自個兒也做不了主。老爺在的時候,我儘管不好,我一顆心,還給老爺的柔情蜜意管束住了不少;現在沒人能管我,我自個兒又管不了,若硬把我留在這裏,保不定要鬧出不好聽的笑話,到那一步田地,我更要對不住老爺了!再者我的手頭散漫慣的,從小沒學過做人的道理,到了老爺這裏,又由着我的性兒成千累萬地花。如今老爺一死,進款是少了,太太縱然賢惠,我怎麼能隨隨便便地要?但是我闊綽的手一時縮不回,只怕老爺留下來這點子死產業,供給不上我的揮霍,所以我徹底一想,與其裝着假幌子糊弄下去,結果還是替老爺傷體面、害子孫,不如直截了當讓我走路,好歹死活不幹姓金的事,至多我一個人揹着個沒天良的罪名,我覺得天良上倒安穩得多呢!趁今天太太、少爺和老爺的好友都在這裏,我把心裏的話全都說明了,我是斬釘截鐵地走定的了。要不然,就請你們把我弄死,倒也爽快。”彩雲這一套話,把滿廳的人說得都愣住了。張夫人只顧拿絹子擦着眼淚,卻並不驚異,倒把菶如氣得鬍鬚倒豎,紫脹了臉,一句話都說不出。唐卿瞧着張夫人的態度,早猜透了幾分,怕菶如發呆,就向彩雲道:“姨娘的話倒很直爽,你既然不願意守,那是誰也不能強你。不過今天你們太太爲你請了我們來,你既照直說,我們也不能不照直給你說幾句話。你要出去是可以的,但是要依我們三件事:第一不能在北京走,得回南後才許走。只爲現在滿城裏傳遍你和孫三兒的事,不管他是謊是真,你在這裏一走便坐實了。你要給老爺留面子,這裏熟人太多,你不能給他丟這個臉;第二這時候不能去,該滿了一年纔去。你既然曉得老爺待你的恩義,這也承認和老爺有多年的情分,這一點短孝,你總得給他戴滿了;第三你不肯揮霍老爺留下的遺產,這是你的好心。現在答應你出去,那麼除了老爺從前已經給你的,自然你帶去,其餘不能再向太太少爺要求什麼。這三件,你如依得,我就替你求太太,放你出去。”彩雲聽着唐卿的話來得厲害,句句和自己的話針鋒相對,暗忖只有答應了再說,便道:“錢大人的話,都是我心裏要說的話,不要說三件,再多些我都依。”唐卿回頭望着張夫人道:“嫂嫂怎麼樣?我勸嫂嫂看她年輕可憐,答應了她罷!”張夫人道:“這也叫做沒法,只好如此。”菶如道:“答應儘管答應,可是在這一年內,姨娘不能在外胡鬧、在家瞎吵,要好好兒守孝伴靈,伺候太太。”彩雲道:“這個請陸大人放心,我再吵鬧,好在陸大人會請太太拿家法來責打的。”說着,冷笑一聲,一扭身就走出去了。菶如看彩雲走後,向唐卿伸伸舌頭道:“好厲害的傢伙!這種人放在家裏,如何得了!我也勸嫂嫂越早打發越好!”張夫人道:“我何嘗不知道呢!就怕不清楚的人,反要說我不明大體。”唐卿道:“好在今天許她走,都是我和菶如作的主,誰還能說嫂嫂什麼話!就是一年的限期,也不過說說罷了。可是我再有一句要緊話告訴嫂嫂,府上萬不能在京耽擱了。固然中日開戰,這種世亂荒荒,雯青的靈柩,該早些回南安葬,再晚下去,只怕海道不通。就是彩雲,也該離開北京,免得再鬧笑話。”菶如也極端贊成。於是就和張夫人同繼元商定了盡十天裏出京回南,所有扶柩出城以及輪船定艙等事,都由菶如、唐卿兩人分別妥託城門上和津海關道成木生招呼,自然十分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