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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席上逼婚女豪使酒 鏡邊語影俠客窺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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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彩雲正要回樓,外邊忽嚷:“夏雅麗來了!”彩雲道是真的,飛步來看,卻見瓦、畢兩人都站在車旁,沒有上去。雯青也在臺階兒上抑着頭,張望東邊來的一羣人。直到行至近邊,方看清是一隊背槍露刃的哥薩克兵,靜悄悄地巡哨而過,哪裏有夏雅麗的影兒。原來這隊兵是俄皇派出來搜查餘黨的,大家誤會押解夏雅麗來了,所以嚷起來。其實夏雅麗是祕密重犯,信息未露之前,早迅雷不及地押赴裁判所去,哪裏肯輕易張揚呢!此時大家知道弄錯,倒笑了。雯青送了瓦、畢兩人上車,自與彩雲進去易衣歇息不提。

第十六回 席上逼婚女豪使酒 鏡邊語影俠客窺樓

這裏瓦、畢兩人漸漸離了公使館,畢葉對瓦德西道:“我們到底到哪裏去呢?”瓦德西道:“不是要到裁判所去看審嗎?”畢葉笑道:“你傻了,誰真去看審呢?我原爲你們倆鬼頭鬼腦,怪可憐的,特爲藉此救你出來,你倒還在那裏做夢哩!快請我到那裏去喝杯酒,告訴你們倆的故事兒我聽,是正經!”瓦德西道:“原來如此,倒承你的照顧了!你別忙,我自要告訴你的,倒是夏雅麗與我有一面緣,我真想去看看,行不行呢?”畢葉道:“我國這種國事犯,政府非常祕密,我那裏雖有熟人,看你分上去碰一碰吧!”就吩咐車伕一徑向裁判所去。

不說二人去裁判所看審,如今要把夏雅麗的根源,細表一表。原來夏雅麗姓遊愛珊,俄國閔司克州人,世界有名虛無黨女傑海富孟的異母妹。父名司愛生,本猶太種人,移居聖彼得堡,爲人鄙吝顧固。髮妻歐氏,生海富孟早死,續娶斐氏,生夏雅麗。夏雅麗生而娟好,爲父母所鍾愛。及稍長,貌益嬌,面形橢圓若瓜瓤,色若雨中海棠,嬌紅欲滴。眼波澄碧,齒光砑珠,發作淺金色,蓬鬆披戍削肩上,俯仰如畫,顧盼欲飛,雖然些子年紀,看見的人,那一個不魂奪神與!但是貌妍心冷,性卻溫善,常恨俄國腐敗政治。又慣聞阿姊海富孟哲學討論,就有捨身救國的大志,卻爲父母管束甚嚴,不敢妄爲。那時海富孟已由家庭專制手段,逼嫁了科羅特揩齊,所幸科氏是虛無黨員,倒是一對兒同命鴛鴦,奔走黨事。夏雅麗常瞞着父母,從阿姊夫妻受學。海富孟見夏雅麗敏慧勇決,也肯竭力教導。科氏又教她擊刺的法術。直到一千八百八十一年三月,海富孟隨蘇菲亞趁觀兵式的機會,炸死俄皇亞歷山大。海氏、科氏同時被捕於泰來西那街爆藥製造所,受死刑。那時夏雅麗已經十六歲了,見阿姊慘死,又見鮮黎亞博、蘇菲亞都遭慘殺,痛不欲生,常切齒道:“我必報此仇!”司愛生一聽這話,怕她出去闖禍,從此倒加防範起來,無事不準出門。夏雅麗自由之身,頓時變了錦妝玉裹的天囚了。還虧得斐氏溺愛,有時瞞着司愛生,領她出去走走。事有湊巧,一日,在某爵家宴會,忽在座間遇見了樞密顧問官美禮斯克罘的姑娘魯翠。這魯翠姑娘也是恨政府壓制、願犧牲富貴、投身革命黨的奇女子。彼此接談,自然情投意合。魯翠力勸她入黨。夏雅麗本有此志,豈有不願!況且魯翠是貴族閨秀,司愛生等也願攀附,夏雅麗與她來往絕不疑心,所以夏雅麗竟得列名虛無黨中最有名的察科威團,常與黨員私自來往。來往久了,黨員中人物已漸漸熟識,其中與夏姑娘最投契的兩個人:一個叫克蘭斯,一個叫波麻兒,都是少年英雄。克蘭斯與姑娘更爲莫逆。黨人常比他們做蘇斐亞、鮮黎亞博。雖說血風肉雨的精神,斷無惜玉憐香的心緒,然雄姿慧質,目與神交,也非一日了。哪知好事多磨,情瀾忽起。這日夏雅麗正與克蘭斯散步泥瓦江邊,無意中遇見了母親的表侄加克奈夫,一時不及迴避,只好上去招呼了。誰知這加奈夫本是尼科奈夫的兒子。尼科奈夫是個農夫。就因一千八百六十六年,告發莫斯科亞特俱樂部實行委員加來科梭謀殺皇帝事件,在夏園親手捕殺加來科梭,救了俄皇,俄皇賞他列在貴族。尼科奈夫就皇然自大起來。俄皇又派他兒子做了憲兵中佐,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司愛生羨慕他父子富貴,又帶些裙帶親,自然格外巴結。加克奈夫也看中了表妹的美貌,常常來蹓搭,無奈夏雅麗見他貌相性鄙,總不理他,任憑父母誇張他的敵國傢俬,薰天氣焰,只是漠然。加克奈夫也久懷怨恨了。恰好這日遇見夏姑娘與克蘭斯攜手同遊,禁不住動了醋火,就趕到司愛生家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還說克蘭斯是個叛黨,不但有累家聲,還怕招惹大禍。司愛生是暴厲性子,自然大怒,立刻叫回夏姑娘,大罵:“無恥婢,惹禍胚!”就叫關在一間空房內,永遠不許出來。你想夏姑娘是雄武活潑的人,那裏耐得這幽囚的苦呢!倒是母親斐氏不忍起來,瞞了司愛生放了出來,又不敢公然出現。恰好斐氏有個親戚在中國上海道勝銀行管理,所以叫夏姑娘立刻逃避到中國來。一住三年,學會了些中國的語言文字,直到司愛生死了,斐氏方寫信來招她回國。夏姑娘回國時恰也坐了薩克森船,所以得與雯青相遇,倒做了彩雲德語的導師,也是想不到的奇遇了。這都是夏姑娘未遇雯青以前的歷史。現在既要說她的事情,不得不把根源表明。

且說夏雅麗雖在中國三年,本黨裏有名的人,如女員魯翠,男員波兒麻、克蘭斯諸人,常有信息來往,未動身的前數日,還接到克蘭斯的一封信,告訴她黨中近來經濟困難,自己赴德運動,住在德京凱賽好富館kaiserhof中層第二百十三號云云,所以夏姑娘那日一到柏林,就帶了行李,僱了馬車,徑赴凱賽好富館來,心裏非常快活。一則好友契闊,會面在即;一則正得了雯青一萬馬克,供獻黨中,絕好一分土儀。心裏正在忖度,馬車已停大旅館門口,就有接客的人接了行李。姑娘就問:“中層二百十三號左近有空房嗎?”那接客的忙道:“有,有,二百十四號就空着。”姑娘吩咐把行李搬進去,自己卻急急忙忙直向二百十三號而來。正推門進去,可巧克蘭斯送客出來,一見姑娘,搶一步,執了姑娘的手,瞪了半天,方道:“咦,你真來了!我做夢也想不到你真會回來!”說着話,手只管緊緊地握住,眼眶裏倒索索地滾下淚來。夏雅麗嫣然笑道:“克蘭斯,別這麼着,我們正要替國民出身血汗,生離死別的日子多着呢,那有閒工夫傷心。快別這麼着,快把近來我們黨裏的情形告訴我要緊。”說到這裏,擡起頭來,方看見克蘭斯背後站着個英風颯爽的少年,忙縮住了口。克蘭斯趕忙招呼道:“我送了這位朋友出去,再來給姑娘細談。”誰知那少年倒一眼盯住了姑娘呆了,聽了克蘭斯的話方醒過來,一個沒意思走了。克蘭斯折回來,方告訴姑娘:“這位是瓦德西中尉,很熱心地助着我運動哩!”姑娘道:“說的是。前月接到你信,知道黨中經濟很缺,到底怎麼樣呢?”克蘭斯嘆道:“一言難盡。自從新皇執政,我黨大舉兩次:一次卡米匿橋下的隧道,一次溫宮后街的地雷。雖都無成效,卻消費了無數金錢,歷年運動來的資本已傾囊倒篋了。敷衍到現在,再敷衍不下去了。倘沒巨資接濟,不但不能辦一事,連黨中祕密活版部、爆藥製造所、通券局、赤十字會……一切機關,都要潰敗。姑娘有何妙策?”夏姑娘低頭半晌道:“我還當是小有缺乏。照這麼說來,不是萬把馬克可以濟事的了!”克蘭斯道:“要真有萬把馬克,也好濟濟急。”夏雅麗不等說完,就道:“那倒有。”克蘭斯忙問:“在哪裏!”夏姑娘因把訛詐中國公使的事說了一遍。克蘭斯倒笑了,就問:“款子已交割嗎?”夏姑娘道:“已約定由公使夫人親手交來,決不誤的。”於是姑娘又問了回魯翠、波兒麻的蹤跡,克蘭斯一一告訴了她。克蘭斯也問起姑娘避出的原由,姑娘把加克奈夫構陷的事說了。克蘭斯道:“原來就是他乾的!姑娘,你知道嗎?尼科奈夫倒便宜他,不多幾日好死了。加來科梭的冤仇竟沒有報成,加克奈夫倒升了憲兵大尉。你想可氣不可氣呢?嗐,這死囚的腦袋,早晚總逃不了我們手裏!”夏雅麗愕然道:“怎麼尼科奈夫倒是我們的仇家?”克蘭斯拍案道:“可不是。他全靠破壞了亞特革命團富貴的,這會兒加克奈夫還了得,家裏放着好幾百萬傢俬,還要魚肉平民哩!”夏雅麗又愣了愣道:“加克奈夫真是個大富翁嗎?”克蘭斯道:“他不富誰富?”夏雅麗點點頭兒。看官們要知道兩人,雖是舊交,從前私下往來,何曾暢聚過一日!此時素心相對,無忌無拘,一個是珠光劍氣的青年,一個是俠骨柔腸的妙女,我歌汝和,意浹情酣,直談到燭跋更深,克蘭斯送了夏姑娘歸房,自己方就枕歇息。從此夏姑娘就住在凱賽好富館日間除替彩雲教德語外,或助克蘭斯同出運動,或與克蘭斯剪燭談心。快活光陰,忽忽過了兩月,雯青許的款子已經交清,那時彩雲也沒閒工夫常常來學德語了。夏雅麗看着柏林無事可爲,一天忽向克蘭斯要了一張照片;又隔了一天,並沒告知克蘭斯,清早獨自搭着火車飄然回國去了。直到克蘭斯夢醒起牀,穿好衣服,走過去看她,但見空屋無人,留些殘紙零墨罷了,倒吃一驚。然人已遠去,無可如何,只得嘆息一回,自去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