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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沈將仕三千買笑錢 王朝議一夜迷魂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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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雲:

卷八 沈將仕三千買笑錢 王朝議一夜迷魂陣

風月襟懷,圖取歡來,歡場中盡有安排。呼盧博賽,豈不豪哉?費自家心,自家力,自家財。有等奸胎,慣弄喬才,巧妝成科諢難猜。非關此輩,忒使心乖。總自家癡,自家狠。自家呆。——詞寄《行香子》。

這首詞說着人世上諸般歡事,皆可遣興陶情,惟有賭博一途最是爲害不淺。蓋因世間人總是一個貪心所使,見那守分的一日裏辛辛苦苦,巴着生理,不能勾近得多少錢:那賭場中一得了採,精金、白銀只在一兩擲骰子上收了許多來,豈不是個不費本錢的好生理?豈知有這幾擲贏,便有幾擲輸。贏時節,道是倘來之物,就有粘頭的,討賞的,幫襯的,大家來撮哄。這時節意氣揚揚,出之不吝。到得贏骰過了,輸骰齊到,不知不覺的弄個罄淨,卻多是自家肉裏錢,旁邊的人不曾幫了他一文。所以只是輸的多,贏的少。有的不伏道:“我贏了就住,不到得輸就是了。”這句話恰似有理,卻是那一個如此把得定?有的巴了千錢要萬錢,人心不足不肯住的。有的乘着勝來,只道是常得如此,高興了不肯住的。有的怕別人譏誚他小家子相,礙上礙下不好住的。及至臨後輸來,雖悔無及,道先前不曾住得,如今難道就罷?一發住不成了,不到得弄完決不收場。況且又有一落場便輸了的,總有幾擲贏骰,不勾番本,怎好住得?到得番本到手,又望多少贏些,那裏肯住?所以一耽了這件滋昧,定是無明無夜,拋家失業,失魂落魄,忘餐廢寢的。朋友們譏評,妻子們怨悵,到此地位,一總不理。只是心心念念記掛此事,一似擔雪填井,再沒個滿的日子了。全不想錢財自命裏帶來,人人各有分限,豈由你空手博來,做得人家的?不要說不能勾贏,就是贏了,未必是福處。

宋熙寧年間,相國寺前有一相士,極相得着,其門如市。彼時南省開科,紛紛舉子多來扣問得失。他一一決來,名數不爽。有一舉子姓丁名湜,隨衆往訪。相士看見大驚道:“先輩氣色極高,吾在此閱人多矣,無出君右者。據某所見,便當第一人及第。”問了姓名,相士就取筆在手,大書數字於紙雲:“今科狀元是丁堤。”粘在壁上。向丁生拱手道:“留爲後驗。”丁生大喜自負,別了相士,走回寓中來。不覺心神暢快,思量要尋個樂處。

元來這丁生少年才俊,卻有個僻性,酷好的是賭博。在家時先曾敗掉好些家資,被父親鎖閉空室,要餓死他。其家中有嫗憐之,破壁得逃。到得京師,補試太學,幸得南省奏名,只待廷試。心緒閒暇,此興轉高。況兼破費了許多傢俬,學得一番奢遮手段,手到處會贏,心中技癢不過。聞得同榜中有兩個四川舉子,帶得多資,亦好賭博。丁生寫個請帖,着家童請他二人到酒樓上飲酒。二人欣然領命而來,分賓主坐定。飲到半酣,丁生家童另將一個包袱放在左邊一張桌子上面,取出一個匣子開了,拿出一對賞鍾來。二客看見匣子裏面藏着許多戲具,乃是骨牌、雙陸、圍棋、象棋及五木骰子,枚馬之類,無非賭博場上用的。曉得了生好此,又觸着兩人心下所好,相視而笑。丁生便道:“我們乘着酒興,三人共賭一回取樂何如?”兩人拍手道:“絕妙!絕妙!”一齊立起來,看樓上旁邊有一小閣,丁生指着道:“這裏頭到幽靜些。”遂叫取了博具,一同到閣中來。相約道:“我輩今日逢場作歡,系是彼此同袍,十分大有勝負,忒難爲人了。每人只以萬錢爲率,盡數贏了,止得三萬,盡數輸了,不過一萬,圖個發興消閒而已。”說定了,方纔下場,相博起來。初時果然不十分大來往,到得擲到興頭上,你強我賽,各要爭雄,一二萬錢只好做一擲,怎好就歇得手?兩人又着家童到下處,再取東西,不着本錢,頻頻添入,不記其次。丁生煞是好手段,越贏得來,精神越旺。兩人不伏輸,狠將注頭亂推,要博轉來,一注大似一注,怎當得了生連擲勝來,兩人出注,正如衆流歸海,盡數趕在丁生處了,直贏得兩人油幹火盡。兩人也怕起來,只得忍着性子住了,垂頭喪氣而別。丁生總計所贏,共有六百萬錢。命家童等負歸寓中,歡喜無盡。

隔了兩日,又到相士店裏來走走,意欲再審問他前日言語的確。才進門來,相士一見大驚道:“先輩爲何氣色大變?連中榜多不能了,何況魁選!”急將前日所粘在壁上這一條紙扯下來,揉得粉碎。嘆道:“壞了我名聲,此番不準了。可恨!可恨!”丁生慌了道:“前日小生原無此望,是足下如此相許。今日爲何改了口,此是何故?”相士道:“相人功名,先觀天庭氣色。前日黃亮潤澤,非大魁無此等光景,所以相許。今變得枯焦且黑滯了,那裏還望功名?莫非先輩有甚設心不良,做了些謀利之事,有負神明麼?試想一想看!”丁生悚然,便把賭傅得勝之事說出來,道:“難道是爲此戲事?”相士道:“你莫說是戲事,關着財物,便有神明主張。非義之得,自然減福。”丁生悔之無及,忖了一忖,問相士道:“我如今盡數還了他,敢怕仍舊不妨了?”相士道:“才一發心,暗中神明便知。果能悔過,還可佔甲科,但名次不能如舊,五人之下可望,切須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