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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鬱:《在民國》·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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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鬱:《在民國》·在路上


我曾寫過魯迅與陳獨秀的一些舊事,那都是新文化運動層面的話題。本文要談的是史料方面的感想,那就是,他們真正的交往其實是稀少的。

孫鬱:《在民國》·在路上

有幾個時期,魯迅與陳獨秀同在一座城市裏,但卻交臂失之,未得相見。

他們第一次可能見面的機會是1902年。那一年1月魯迅從江南陸師學堂附設礦路學堂畢業,2月即赴日本,隨即進入東京的弘文學院讀書。魯迅到日本的前一年,陳獨秀便在東京開始留學生涯了,入的是東京學校。有人說是弘文學院的前身,有人認爲是早稻田大學的前身。如果真是也在弘文學院,那二人是有同校之誼的。不過陳獨秀在1902年2月末就離開了這裏,魯迅4月才入學,自然沒有見面的可能。有趣的是,陳獨秀在那一年9月又再度返日本,到成城學校讀書。成城學校離弘文學院有多遠,不得而知。但看許壽裳的回憶錄,知道兩校間的同學是有交往的。

那時候魯迅雖也跑集會,聽演講,但與人交往不多,是留學生中持低調子的人。陳獨秀則不然了,他在日本很是活躍,不僅參加了“青年會”這樣的組織,是排滿的人士,重要的還是拔刀相助的義士,做了些別人不敢做的事情。章士釗在回憶錄裏寫到陳氏那時的果敢,凜凜然像條漢子。那篇名爲《疏〈黃帝魂〉》的文章介紹了陳氏如何冒犯惡人被遣返回國的經過,就可以看出他在當時的活躍。1903年4月,陳獨秀因剪了學監姚煜的辮子而被迫離開島國,未能於日本潛心學業,與魯迅見面的`可能消失了。魯迅那時和陳獨秀的心態是有所不同的。他的興奮點表現在治學方面,許壽裳在文章中講到了弘文學院時期的心態,能看出精神的一斑:

“魯迅在弘文時,課餘喜歡看哲學文學的書。他對我常常談到三個相聯的問題:一、怎樣纔是理想的人性?二、中國國民性中最缺乏的是什麼?三、它的病根何在?這可見當時他的思想已經超出於常人。後來,他又談到志願學醫,要從科學入手,達到解決這三個問題的境界。我從此就非常欽佩:以一個礦學畢業的人,理想如此高遠而下手功夫又如此切實,真不是膚淺凡庸之輩所能夢見的。”

留日時期的魯迅生活,後人有不少的記載,而陳獨秀的形跡則甚爲寥寥,已難以考辨了。按學界的一般說法,陳獨秀第三次去日本是在1906年秋,當時與之同行者是蘇曼殊。那一年秋魯迅已從仙台回到東京,決定棄醫從文了。就是在此後不久,魯迅也認識了蘇曼殊,並將其拉入到自己的行列裏,決定創辦《新生》雜誌。那時能與陳獨秀見面的機會很多,如果他們有過什麼交往,是應在這一年以後開始的。

但是沒有任何一種文字記載過彼此的情形。二人會見與否是個未知數。只是蘇曼殊這個人物,倒是很有意思。他既是陳獨秀的友人,又與周氏兄弟相交,倒讓人可以猜想那時的情形。1906年蘇曼殊與陳獨秀的日本之行,只是幾個月,不久即歸國。同行者也是陳獨秀。陳氏曾有《偕曼殊自日本歸國舟中》行世,詩中寫道:

  身隨番舶朝朝遠,魂附東舟夕夕還。

  收拾閒情沈逝水,惱人新月故灣灣。

從當時的幾首詩中看出,二人的友情很深,有着非同一般的關係。那一年還有一首《曼上人作葬花圖贈以蟄君爲題一絕》雲:

  羅襪玉階前,東風楊柳煙。

  攜鋤何所事,雙燕語便便。

陳獨秀是喜歡蘇曼殊的。他一生寫下的舊體詩,有許多是贈答蘇氏的,與其交往很是愉快。兩人於1907年再度到日本,陳獨秀埋頭於學業,蘇曼殊則與諸多文人進行了廣泛的交往。也就是那一年,得與魯迅相識。在魯迅的印象裏,蘇氏是個很可愛的人,有着許多別人不同的地方。增田涉《魯迅的印象》裏寫道:

又一次,他說他的朋友中有一個古怪的人,一有了錢就喝酒用光,沒有錢就到寺里老老實實地過活,這期間有了錢,又跑出去把錢花光,與其說他是虛無主義者,倒應說是頹廢爲派。又說,他到底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不清楚,據說是混血兒。我非常感興趣,混血兒和頹廢相結合,耽溺於一種好像有道德的感傷。我問道,他能說日本話嗎?回答說,非常好,跟日本人說得一樣。實際上,他是我們要在東京創辦的《新生》雜誌同人之一,問那是誰,就是蘇曼殊。關於蘇曼殊,我曾經讀過他的《英漢三昧集》,還從佐藤春甫先生(或是在佐藤先生家裏從神代種亮先生)那兒聽到過他的事情。這時候,知道了他是魯迅的朋友卻不免有些驚訝。我問了種種關於蘇曼殊的話,可除了上述的浪漫不羈的生活,和章太炎的關係那一些之外,再問不出別的了。

這一段文字透露了諸多背景。文中對蘇曼殊的印象與其人是大致吻合的。內中還提及了章太炎。蘇曼殊與陳獨秀都認識太炎先生的,周作人在一篇文章中還專門寫到了此點。那麼周氏兄弟不會不知道陳獨秀的情形吧?每次赴日都匆匆忙忙,要麼被遣送回國,要麼因家事而離開。只是1908年左右時間略長,在那一年都做了什麼,也難以考證。他的那首《曼上述梵文典成且將次西遊命題術語愛奉一什丁未夏五》,是談學問的吟詠,看來彼時用心於學術是無疑的。陳獨秀那時已在小學、社會學等方面顯示出特點來。此前在安徽所辦《安徽俗話報》已看出他學問的博雜,文如泉涌,有翻江倒海之勢。蘇曼殊親近於陳氏,不是沒有原因,才學是一個因素,更爲重要的還有爲人的坦誠。但那時的周氏兄弟與其只是一般的交往,並未有刻骨的相知。至於是否向周氏兄弟轉述過陳獨秀的故事,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文爲《在民國》一書中《在路上》第一小節

  《在民國》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全書20萬字

良心學者之所以譽爲良心學者,在於對歷史的客觀意識和對自己的治學的苛刻。繁亂、雜亂、混亂,此句概括民國不知可否,見孫鬱先生筆下“唯有民國初年前後,風氣大變,狂士輩出,遺緒一直延續多年”,使人於亂中振奮,曙光微現。一支幹乾淨淨的筆點滴出民國之點滴,略過於“文人側影”、“狂士風流”……

  --高立林點評《在民國》

孫鬱 1957年出生於大連。現爲北京魯迅博物館館長,《魯迅研究月刊》主編,《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副主編。

十餘年來出版作品及研究著作十餘種,主要有《魯迅與周作人》、《魯迅與胡適》、《周作人和他的苦雨齋》、《魯迅書影錄》、《百年苦夢》、《文字後的歷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