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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三題:人的尊嚴與個性終於確立於蒼茫的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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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道

魯迅三題:人的尊嚴與個性終於確立於蒼茫的大地上

魯迅的看事,目光犀利,刻薄之外又多哲思。先生有學者的良知,又通曉市儈的伎倆,故有暖意的一面,又有冷峻的色調。因爲有良知,故直面社會時不與黑暗妥協;又因爲諳熟巧人的世界,於是便常常讓天底下的政客、名流、愚民露出本色,逃避他的審問是殊難的。他談皇帝,談陋儒,談民衆,單刀直入,毫不溫吞,決不說不痛不癢的話,所謂睜着眼看,就是將人們從自欺自騙中拉回到一個真實的王國中去。所以他的文章,血色之外又多了拷問之聲,醜陋的、灰暗的、萎態的世道被一一點出。魯迅知道人世間的惡因之多、之毒,與其較量時,用着比對象世界還殘酷的手段,讓其一個個敗下陣來。你讀他的書,彷彿置身於冷風之中,覺得徹骨的清醒和興奮。也恰如久居洞穴的人忽地走到天地之間,知道了自己原來還是一個被囚的奴隸。他的文章有韓非子的峻急,亦多嵇康的狂放,內中也有尼采的高傲。通世道者未必是哲人,而哲人必通世道。魯夫子的智慧,固然來於書本的暗示,但多生命的體驗,其解析人間冷暖的筆法,證明了他精神之光的來源。閱世者深,其天機非淺。這裏的奇文奇句,非輕薄爲文者可以模仿的。

  人心

魯迅的看人,有神來之筆。人的喜怒哀樂、善惡曲直,均有勾勒,且呼之欲出。民衆的心久入膏肓,起死而救之,其情也真。中國人的思維,在他眼裏有點病態的樣子,比如健忘、渾沌、曖昧、虛妄,既然不敢正視現實,又不去反觀己身。一天天墮落着,一天天自滿着,明明是奴隸,卻並不知道。愛面子者喜談大話,逢場作戲者願講空言,見弱者一臉闊相,遇權貴則儼然奴才。魯迅寫人心之危、之陋,多警世之語。人的怎樣虛僞,怎樣賣己,將靈魂抽出,都歷歷在目。在名人與名言裏看到虛無,從隱士的陶然裏窺到僞裝。時髦者往往有遺老的惡習,新派青年常常拾士大夫的牙慧……人心的蒙塵久矣,早已非明淨之臺。先生從古人到今人,從域外到中土,苦苦尋找救心之法。搗毀舊的,催促新的,與真人相遇,有慷慨之懷;悼念逝者則悲音動地。於是有魏晉的風度,傲視天下;也帶尼采、托洛茨基的衝蕩,不自囚思想。魯迅的文字是飛騰靈動的`。它讓人看到了不累於俗物,高蹈於上蒼的氣象。人不僅應詩意地棲息在這個世上,還應自由地往來於天地之間。先生以濺血之跡寫下了人世間素樸之心明亮之心。每每讀之,讓人迴腸蕩氣,一唱三嘆,確爲曠世奇文。

  己身

魯迅看自己,多嘲諷之意,並無自戀的痕跡。他每談往事,略帶哀傷,幽憤之調也是有的。知道己身的有限,就坦然地對待生命。既不求圓滿,又不自棄,於是便在沙漠裏走來走去,給人剛敢剛毅的印象。他坦言內心有黑暗的東西,像毒一樣擴散着,但又不願將它傳染給青年,使之陷入虛無裏。於是一面拷問着靈魂,一面和無物之陣肉搏,在自我與自審裏完成着生命的過程。人在世間,不過弱小的存在,不朽與偉大都是可笑之詞。生命是漸漸進化的,舊的終究要消失,己身不過一種鏈條,總有一天要沉沒於黑暗中。所以他不求所謂的永恆,也不妥協於惡的環境。悲則大叫,樂則高笑,對飛沙走石,坦然視之,毫無懼色。作者爲文,蒼涼悲苦,並雲迅速消失於世間,對榮華富貴並不貪戀。生命的目的不過是走於無路之中,走的過程便是意義的過程,一切先驗的預設和宏大的奢求,不過虛妄的怪影。你在他談己身的文字間,能聆聽到心的跳動,那是真的人的聲音,它折射着人與世界複雜的聯繫,其慘烈與悲壯構成了生命的亮色。無己之人獲得了自己,有限的自嘲獲得了無限,這便是其文本的深切隱含。自孔老夫子至魯迅,惟有後者將人本的意義引入到形而上的層面。人的尊嚴與個性終於確立於蒼茫的大地上,我們何不爲之擊節讚歎!